假如你沒有私家車,假如你沒有余錢打的,假如你要去的地方太遠不便騎自行車,那就……只能坐公共汽車了。所以,對于許多人來說,公共汽車是不得不上的車,是個帶有半強制性的“容器”。 但這并不代表我討厭坐公共汽車,相反,我對公共汽車常常心存感激,特別是人少的時候,比如,只有我、駕駛員的時候吧,我會把它想像成我的專車,并由此獲得某種優(yōu)越感。車體因為變輕,比平時快上許多,連我的心也帶動得輕快起來。擠也沒有關(guān)系。毫無疑問,公共汽車上常常是擠的,幾分鐘一?浚宪囅萝,排列組合,給人群帶來了最大的臨時性,身邊都是陌生人。因為陌生,就免去了許多寒暄、應(yīng)酬、心機,所以,我覺得在擁擠中才能放松。有時看著紛紛晃向車尾的店鋪、廣告牌,甚至?xí)小拔艺跇蝾^看風(fēng)景”的心境。公共汽車給我?guī)磉@樣一種感覺:既身在人群中,又像暫時脫掉了作為人的一部分社會屬性。 公共汽車常被論為工業(yè)時代無情的“鋼鐵之物”。但萬物皆有含義,若留心一下它的聲音,它爬坡時的低吼,下坡時的歡快,慢行時的甕聲甕氣,你就會覺得:這些笨重的家伙也是有感情的。 但歸根結(jié)底,公共汽車仍然是社會性的——因為公共,所以社會。在車上,有人放松,有人也許正在著急,在盤算,在奔向一個商業(yè)或人生的戰(zhàn)場。由于總要乘公共汽車,我曾為此寫過一首詩,其中有這樣幾句:“別堵在門口”/擋住腳步的總是腿/“再往里擠擠”/相距最近的人在相互對抗。放松或著急,是心情,是主觀感受。而在客觀上,公共汽車正用它的速度攜裹著我們,在深深的社會涵義中穿行。 公共汽車是“勞苦大眾”之車。我所乘的那路車,橫穿城市和郊區(qū),早晨上班的時候,同車的有和我一樣的“上班族”,有小商販、打工仔,還有進城串親戚的農(nóng)民,籃子里裝著新鮮的水果或蔬菜。這是充滿了活力的人群,望著他們,我的心情是好的,有時會把汽車的兩扇門想像成兩扇不斷開合的肺葉,正給城市帶去新鮮的氧氣。下班,車子駛出鬧市,駛?cè)虢紖^(qū),樓房之間是大片的綠化帶和莊稼,可以看見炊煙和農(nóng)民,我心里會驟然涌起許多溫暖的感覺。 人在群中,不交流會寂寞,而日常的交往又會帶來利益的紛爭,無窮的煩惱。怎樣使心情張弛有度,是個難題。在這之間,公共汽車有時可以起到些有益的作用。一次,我下班乘車回家,前面站著一位包頭巾的女子。車窗外黑暗漸濃,車內(nèi)一盞小燈亮起的時候,窗玻璃成了一面鏡子,映出了車箱內(nèi)的情景,映出了面前女子秀麗的臉龐。我注視著她的臉、眼睛,她也正注視著我。我們的目光坦然、寧靜,不含一絲雜念。我忽然覺得,那在窗玻璃里虛擬出的世界,也許就是我需要的心靈的空間。 胡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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