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國足協(xié)前主席年維泗在北京的一次活動，也投身到了反思浪潮之中，這位自稱失敗者的老人說，我們太不了解世界。
21世紀體育：您雖然離開中國足球的核心已經很多年了，但您一直關心著中國足球的發(fā)展和未來，這次中國足協(xié)在世界杯后發(fā)起的反思運動中您覺得什么是真正值得我們反思的呢？
年維泗：世界杯賽前，就有人問我中國隊會不會進入16強，我心情很矛盾地告訴他們千萬不要對中國隊心存僥幸心理。當時，很多人認為中國隊與哥斯達黎加隊實力差不多，靠著定位球說不定能夠贏了人家，先拿3分。土耳其雖然是歐洲隊，但個子矮，身體沒有優(yōu)勢，說不定憑著防守好，平了人家。3分加1分，就小組出線了。打巴西隊時，幻想老虎打盹。事實證明，我們對對手一無所知，我們與哥斯達黎加隊在實力上差了一大截，現(xiàn)在就更不要說與世界第三土耳其隊的差距了。這說明，我們并不了解世界，這才是最應該值得我們反思的。
21世紀體育：您覺得造成我們與世界，與日韓差距的原因是什么呢？
年維泗：世界杯賽開始前，我們定下的目標是贏一場，平一場，進一個球，但最后我們一個目標都沒有實現(xiàn)，世界杯賽給我們潑了盆冷水，現(xiàn)在我們要從積極參與轉向到冷靜反思當中。首先從教練來看，我認為一個好的教練不但要能提出好問題，還要能拿出解決問題的辦法�？涩F(xiàn)在看看我們甲A聯(lián)賽的教練們，他們在賽后新聞發(fā)布會的總結和反思永遠是那么三句話，“我很滿意隊員們的表現(xiàn)；隊員們努力了；下一場我們還要拼盡全力”，我都會說了，連個“三句半”都不是。這說明他們沒有動腦子，沒有用心去總結這場比賽，這樣我們怎么能取得進步？很多人都問我，中國隊該學學哪國的風格。我說哪國也不要學，學學近鄰韓國隊就可以了。球員們總是抱怨，體能訓練量大了，就練不了技術了。人家韓國隊怎么練的，他們體能訓練比我們強得多，但人家體能訓練后照樣能練技術，而且練得很好，這只能說明我們的隊員懶！
21世紀體育：在地方足協(xié)負責人會議上，許多人對前段時間很流行的“快樂足球”提出了質疑，您是怎樣的看法？
年維泗：總是提“快樂足球”，我搞了一輩子足球從來沒有覺得哪兒快樂，搞競技體育就是要用汗水、用淚水去換成績�，F(xiàn)在的球員毛病太多，誰都管不住他們，教練員總是遷就他們。球員犯懶，教練遷就，輿論胡捧，這就是中國足球的現(xiàn)狀。長此以往，中國足球好得了嗎？
21世紀體育：那么你對米盧，甚至其他外教是持否定態(tài)度的？
年維泗：我雖然不認同“快樂足球”，但中國足球沒有外教不成，這次沒有米盧還是不能出線。我們應當正確地肯定米盧的成績。我認為，中國隊應該繼續(xù)請外教，外教應該是那些了解中國國情的教練。但是如果國內的教練有足夠的能力，我們也應該擇優(yōu)考慮。
被譽為中國足壇首席理論權威的陳成達是新中國第一代國腳。1959年接李鳳樓教鞭執(zhí)教中國足球隊。掀起了中國足球騰飛的第一個高潮(當時可以和歐洲勁旅蘇聯(lián)隊、匈牙利抗衡)和主政中國足協(xié)并成為中國足協(xié)惟一一位國際足聯(lián)技術委員，并擔任亞足聯(lián)副主席，長期周旋于國際足壇。1994年被國際足聯(lián)授于“杰出貢獻獎”———這是迄今為止，中國人在國際足聯(lián)獲得的最高榮譽，現(xiàn)任亞足聯(lián)名譽副主席。
當記者向陳成達提出采訪要求時，陳成達快人快話的說：“中國足球真正應該深刻的反思了。再不能亂闖、瞎闖，否則，差距還會越來越大！”
21世紀體育：你剛才說了，幾十年來，中國足球有點亂闖、瞎闖，挫折、失敗太多。這是否給中國沒有建立自己的足球理論有關？
陳成達：你提到了一個很尖銳的問題�？梢赃@樣說，中國足球已經有逾百年的歷史，但用一句話來開竅很貼切，那就是“長期在黑暗中摸索�！毙轮袊闪⒅�，社會動亂，經濟蕭條，要發(fā)展足球是一句空話。新中國建立之后，盡管有1959年的高潮，但接下來“三年的災難”“十年文革浩劫”。中國足球更變?yōu)橐黄盎哪�。轉折是1979年。隨著國家拔亂反正，改革開放。同年底加入了國際足聯(lián)———這是中國足球真正走向世界的標志。最令人難忘的是：1981年，我和年維泗(中國足協(xié)主席)，首次赴菲律賓參加由國際足聯(lián)組織的“現(xiàn)代足球”講習班。由著名的德國足球講師馬洛斯基主講。在長達15天的時間內，我們才真正懂得了“現(xiàn)代足球”的概念。其核心是：競技足球是一個全面訓練的過程。思想觀念、意志品質、技能、戰(zhàn)術、體能，缺一不可。而最重要的則是“智慧和全攻全守”，對我們啟示很大。次年，中國足協(xié)在京舉辦了規(guī)模較大的“教練員培訓班”。根據馬洛斯基足球思維向國教練員灌輸，當我講述之后，很多教練員都反映：“開始清楚了規(guī)律性的理論，打開了足球之門”。講稿也譯成中文，也錄成了錄相帶。從當時看，足球理論體系也露出了曙光。也為八十年代中國足球的前進，提供了一定的作用。問題的關鍵是：這個教練培訓班僅在當時的“專業(yè)教練員”展開。
21世紀體育：我記得當時偌大個四川，好像只有王鳳珠一人參加了。
陳成達：對，僅在高層教練員中傳達。未能采用這次機會，對現(xiàn)代足球理論進行推廣。翻譯的中文本也絕版了，錄相帶也少得可憐。也只在小范圍內看。一股風一過。這些現(xiàn)代足球規(guī)律性，理念性的東西也就被人遺忘了。
21世紀體育：中國各層教練員基本未系統(tǒng)學過理論，加之文化素養(yǎng)較差，也不愿意在理論上下功夫。有些教練連訓練計劃和總結都不會寫。足球理論談何容易推廣。
陳成達：這當然是一個原因。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中國足球的一些決策者也只會口頭上講重視理論，而在實際中，對理論和科學訓練體系重視的很少。從后來任命教練看，更多的是看資歷、經驗和人際關系。
21世紀體育：按陳指導的意思，中國足球首先需要反思的則是，至今，中國足球沒有建立自己的“足球理論體系”。
陳成達：這絕對是最重要的。正是由于理論的模糊，才導致后來一系列的問題。
21世紀體育：能否點出那些比較突出的問題？
陳達成：比如1992年足協(xié)聘請德國人施拉普納應該看成是一次挫折。施拉普納實際并非是一名具有現(xiàn)代足球理念的職業(yè)教練。他的思維是：強調長傳沖擊和作風，攻防關系處理不好，不講整體攻防配合。其實，這些都是歐洲已經廢棄的陣年老貨。
21世紀體育：既然當時施拉普納已經露出了“尾巴”，但為何能容納他干到底，直到大敗才“拜拜”呢？
陳達成：當時有人提出：“條條大路通羅馬”，又想走捷徑。其結果是技術發(fā)展之路被推翻了。這實際上是足球理念上的錯誤，所以造成了“施拉普納”悲劇。一旦理論出現(xiàn)偏差，其行動效果就可想而知了。因此，我認為，這次中國足球反思，最重要的是“統(tǒng)一思想，重新建立理論體系”。否則，今后還會繼續(xù)在“黑暗中摸索”。
21世紀體育：陳指導，除了“理論體系”未能建立外，這二十年，最大的失誤是什么？
陳成達：一句話，“足球從娃娃抓起”的戰(zhàn)略目標未落實！
21世紀體育：“不落實”重點表現(xiàn)在哪些方面？
陳成達：小平同志1985年“柯達杯”時提出“足球從娃娃抓起”的戰(zhàn)略口號已經過去17個年頭。請注意，不是二、三年、四、五年，而是17年了！至今，中國足協(xié)沒有很好的和教育部及團中央配合，共同制定出全國系統(tǒng)的大、中、小學生常年競賽體系。我強調一點，光靠體系系統(tǒng)還不行的，必須要依靠教育行政部門。
21世紀體育：我看，最近幾年，不是也有各級年齡段的比賽嗎？
陳成達：這種集中打半個月的比賽不是青少年競賽之本，它只是表面現(xiàn)象，沒有根！青少年競賽體系應該是全年性的，它應和訓練有機會的結合起來。特別在13歲至16歲期間，競賽更應保持“全年、長期、穩(wěn)定”的六字方針。人才也只能在這種長期、穩(wěn)定的競賽體系中培育和發(fā)掘。這種體系，至今未能建立。
21世紀體育：造成“不落實”的根本在哪里呢？
陳達成：剛才說了，一是足球的理論出現(xiàn)了偏差，沒有充分理解。足球運動員的成材是一個長期的過程，而這個過程主要是“競賽過程”。青少年不是“訓練出來的而是比賽出來的”；第二是，短期眼光，浮躁心態(tài)。致命的弱點是“以大打小”。這在各級比賽中屢見不鮮，“以大打小”是以力量取勝，嚴重的沖擊了“最根本是抓技術、技能”的戰(zhàn)略方針。真抓“青少年競賽”過份強調成績，而這個成績又往往和各級主管和教練的利益掛鉤。于是，“弄虛作假”屢禁不止。這是最可悲的！
21世紀體育：足協(xié)在后備人才培育中應扮演何種角色？
陳成達：足協(xié)只能作為指導、協(xié)調、選拔，宏觀調控，主角應是教育部門。各級足協(xié)不可能代替教育部門的作用也沒有能力來代替。從目前情況看，青少年培育重擔好像都在足協(xié)身上，這絕對是走入誤區(qū)。中國有豐富的人才資源，但未能很好的開發(fā)，除了短期行為浮躁之外，未能充分調動教育部門積極性，是一大敗者。
21世紀體育：據我們所知，除了足協(xié)帶頭搞一些青少年的比賽和集訓外，近幾年，各俱樂部正在開始建立自己的后備人才庫。這是否能稱成是“綠茵工程”的主流？
陳成達：不能寄托在俱樂部。原因很簡單，如今中國的足球俱樂部本身就不算完善，基礎工作更差。最多只能建立二、三線階段。真正大面積的綠茵工程，俱樂部是無法承擔的。連國外最先進的職業(yè)俱樂部都是如此，何況在我們中國。因此，俱樂部不是后備人才庫的主體。這又是一個足球理論觀點。順帶還得提一點，近幾年，一些大城市，北京、上海、廣州等，乘足球之風，辦了一些“足�！�。但這些“足球”大多為賺錢結果造成了新的“混亂”。這不是人才培育的主渠道。“足球”應和教育部門密切配合，足協(xié)要監(jiān)督�！白闱颉笔且耘嘤瞬艦樽谥�。絕不能以贏利為目的。
五十多年前，作為中國第一支赴匈牙利學習的足球隊，楊秀武已是副領隊。半個世紀以來，楊秀武不僅擔任過中國足協(xié)秘書長，更長期擔任歷屆中國足球隊的領隊，潛心研究足球，被稱為中國足協(xié)的“秀才”。下面，請聽楊秀武對中國足球的沉思……
21世紀體育：楊指導，你認為中國足球目前與世界的差距，最重要在哪一環(huán)？
楊秀武：我認為，一個國家的足球水平主要體現(xiàn)在聯(lián)賽上。聯(lián)賽是“競技足球發(fā)展之本”。中國足球之所以落后，其實是“聯(lián)賽落后”。從時間上講，歐洲職業(yè)聯(lián)賽已搞了70多年，而我們的才8年。這是個時間差距，他比時間差距更重要的是“規(guī)范”差距。
我總覺得，一開始，我們就對“職業(yè)聯(lián)賽”的本質認識不是太清楚。一開始就沒有建立比較穩(wěn)定的、規(guī)范化的聯(lián)賽體制，隨意性較大。原因很簡單，聯(lián)賽是市場載體。如果規(guī)程、日期、地點變更較頻，無論對俱樂部、贊助商、球迷、傳媒都會帶來很大的影響。其實，這些也是過去國外聯(lián)賽的經驗和教訓。但我們一開始就沒有很好的借鑒，這幾年走的彎路不少，因此，規(guī)范聯(lián)賽是與國際接軌的首要手段。
21世紀體育：中國職業(yè)聯(lián)賽頭四年很紅火，結果后四年是“城頭變換大王旗”，好些老板都“坐大而縮”，球市也開始萎縮，重要是什么原因造成這種局面？
楊秀武：我認為，首先是理論上出現(xiàn)誤區(qū)。很多人，包括一些傳媒，都忽視了中國的俱樂部體制的職業(yè)聯(lián)賽剛剛起步，正處于“初級階段”。其結果是一開始就進入所謂“資本運作”。很多人誤將俱樂部當成搖錢樹。宣傳———市場———贏利成為俱樂部老板眼中的三大目標。而忽視了提高球技，培育市場才是俱樂部生存與發(fā)展之本。我們看國外的一些俱樂部，其中也有股東的更換，但俱樂部名稱不會變。
另一個嚴重的問題則是：球員的收入，球票都脫離了中國的實際，為了過份滿足球員紊亂的金錢市場，俱樂部不得不抬高門票價格，實際上是將俱樂部的赤字轉嫁到球迷身上。歐洲職業(yè)一般門票是普通收入的1/50。而中國低水平聯(lián)賽的門票達到普遍收入者的1/51。其結果是趕跑了觀眾，比如1994年聯(lián)賽開始全國平均門票人格每張為15元。不到八年，則提高到40元。超越1倍多，這在國外聯(lián)賽是不可想象的！這么高的價格，很難繼續(xù)得到球迷持久的支持。
21世紀體育：洋帥大量涌入，“下課”聲聲入耳，是正�，F(xiàn)象嗎？
楊秀武：洋帥紛紛來華，是件好事，至少豐富了中國足球教練氛圍。但據我了解，各俱樂部多用洋帥還有另一個原因則是基于：“外來和尚好念經”。說穿了，就是便于管理，因為現(xiàn)在中國球員的情況太復雜。
不管是洋帥也好，土帥也好，我認為應該給他們創(chuàng)造最好的環(huán)境和空間�，F(xiàn)在情況是：俱樂部太急功近利，過份注重每一輪的戰(zhàn)績。“下課”聲聲入耳是中國足球最典型的浮躁的反映。已為國際足壇所關注。
21世紀體育：據記者所知，中國各球隊還出現(xiàn)了這么一個怪現(xiàn)象。球員合伙對抗教練，甚至消極比賽迫使教練“下課”。
楊秀武：這絕對是最可怕的！也是中國足球最大的敗者。這在場外很少。巴西主帥世界杯前果斷放棄獨狼羅馬里奧曾經引舉國反對，但他沉受住了，愛爾蘭主帥賽前開除大將基恩，連總統(tǒng)都出面說情，但還是主帥說了算。如果不樹立教練權威，中國球隊只有亂上加亂，這是值得足協(xié)、俱樂部、球員認真反思的。提高教練水平、尊重教練、給教練提供足夠的權威和空間是中國足球最急迫的大事。
21世紀體育：一場比賽是由雙方22名球員和3名裁判組成。有輿論認為，中國裁判水平不高，“黑哨橫虐”嚴重影響了足球發(fā)展。對此有何評價？
楊秀武：對此，我有自己的看法。我認為中國裁判水平還不低。職業(yè)聯(lián)賽8年，中國裁判水平提高很快。亞足聯(lián)和國際足聯(lián)也承認這點。
當然，有個別“黑哨”的出現(xiàn)嚴重敗壞了裁判的名聲。但從總的來看，大多數裁判應受到尊重。足球比賽的規(guī)律就是如此，允許裁判犯錯誤，甚至是嚴重錯誤，這是不可避免的。如果將個別“黑哨”現(xiàn)象擴大化，(實際上現(xiàn)在已經成為口頭禪)，是很不嚴肅的。一些電視傳播，從電視的多個視角來評判場上裁判每一次判罰，這本身就是不公平的，也缺乏足球評論的“道德觀念”。為“黑哨”泛濫掀波逐浪，也應該反思。我的觀點很明確：對有證據的“黑哨”必須清除除裁判隊伍，將繩之以法。但同時，對行賄者也必須進行嚴肅的處理。出現(xiàn)裁判受賄必然是雙方的。如果不對行賄者惡劣行為進行處理，這不僅有違法理，也不能徹底杜絕“黑源”。但我們的一些輿論更多是指責“黑哨”，而對行賄者都包容，這很不正常。這些，都是中國足球值得反思的。
21世紀體育報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