現(xiàn)在大家看到的我是一個穿著棉襖的馮小剛，我覺得這本書起碼做到了讓我不僅是脫掉了棉襖，也脫掉了毛衣，穿的是一件短袖襯衫。但是短袖襯衫里還有背心，完了以后才是一個赤裸的上身
早春二月，萬物都在復(fù)蘇。
眼見著馮小剛像一只被迫睡了一冬的蟲，躍躍欲試踢打著拳腳站起來。2003年春天最初的風(fēng)里，到處是他舒展筋骨的聲音———剛剛才見他四處登臺，高聲為《卡拉是條狗》喊場，為一部新導(dǎo)演的小制作歡喜得有點兒口不擇詞，好像還給自己招了點兒麻煩。接下來，3月10日，電影《手機》要開拍，消息已經(jīng)陸續(xù)飛滿各路媒體的文化版頭條；然后，4月1日，他在2002年最郁悶的那個冬天里寫的書，要出版了。
關(guān)于自己的2002,馮小剛選了一個詞叫“蟄伏”，并為此鄭重向人確認(rèn)這兩個字的讀音。2002年作為導(dǎo)演，他諸事不順，“想干什么什么不成”，一年里，到處聽到他的怨懟聲音———“板凳隊員”、“因傷缺陣”、“不得兩拳出擊”……最后，他拿起了筆，“準(zhǔn)備寫寫2002年怎么不順”，“身經(jīng)世態(tài)炎涼歷盡種種坎坷總有一肚子的委屈渴望向人傾訴”。然而，2002年12月23日京城飛雪的那一天，當(dāng)他用一句“愿眾生平安，天下公平”收尾，放下筆，他的心情已不復(fù)從前，書，也完全寫成了另外一個樣子。
3月3日下午在北四環(huán)附近一處簡易賓館，電影《手機》劇組駐地，聽馮小剛談他的書。起初他不斷地接打手機，好像在為一個還沒定下的演員分神，眼睛也躲閃著不太愿意看人。后來好了，安定下來，3個小時采訪，意甚誠懇，而且話語質(zhì)量相當(dāng)高，說到興頭上，會突然起身收腿，把自己在沙發(fā)上卷起來。
訪談馮小剛已是第三次，他次次不讓我失望。
-你真正覺得有意思的事兒你是不敢寫的
記者：先問你寫這本書的初衷。印象里從《甲方乙方》開始，連著每年都有你的片子，而且差不多都在歲末年初這個時段，據(jù)說最忙的時候17天要去21個城市接受采訪。是不是2002年突然“空”了，而你已經(jīng)不習(xí)慣在這個時段不發(fā)聲了？
馮小剛：寫東西的想法由來已久，而且發(fā)現(xiàn)用寫劇本無法取代。劇本寫了很多，但是越寫變得越技術(shù)，你知道你描寫了好多沒用，演員不可能把你的內(nèi)心給演出來，你只能給他化成臺詞，變成話。寫小說也不行，我特別功利，你要想到一個東西可能寫成小說，馬上就著急了，就想還不如直接寫一個劇本我自個兒拍了得了。
寫自己的事兒，以前沒敢想。一想你就膽怯了，你真正覺得有意思的事兒你是不敢寫的。就像現(xiàn)在這個東西，我得躲，東躲西躲。
記者：我看出來了。
馮小剛：如果我徹底地就無所畏懼了，我覺得寫個30萬字也能寫，而且比這個好看不知多少倍。但那樣，恐怕我就甭打算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了。而最早，我還沒想到能這么躲著寫出來。
我跟記者們說“寫個書給冬天解悶兒”，那是實話。2001年4月份《大腕》開的機，6月份結(jié)束的。從那會兒到去年的九十月份，這已經(jīng)是一年多了，什么都沒干成，我心里頭有點兒不適應(yīng)這個。我還從來沒有過這種，就想著，別2002年一年就這么過去了。那時我還沒找到《手機》呢，也不知道下邊能夠找到什么。我就出來一種傾向，特想抓一本子就拍，我覺得這個特別可怕。為了杜絕這念頭，我想與其抓一本子就拍還不如抓一本書就寫。
等我想好了要寫也開始動筆了，這時候就想到《手機》這事兒了，而且沒想到劉震云說“我可以寫這個劇本”。這樣我就特別踏實了，心態(tài)反而放松了。如果我不是這樣，寫書的時候心里可能充滿著一腔怒火，什么電影局不通過你這個劇本也好，什么我沒轍怎么弄都不行……可能就變成一種聲討的心態(tài)，不如意的心態(tài)。而現(xiàn)在，有這個《手機》在那兒，就跟一開始要寫的那個心態(tài)完全不同了。
-我這個電影現(xiàn)在越來越老得是雜糅著很多別人的意志
記者：看你的書，我覺得主要有幾部分內(nèi)容，一部分是說事兒，說經(jīng)歷，比如“好夢”公司的興衰聚散，比如你的2002,比如你跟徐帆；還有一部分是，像您說的“人到中年，不吐不快”的一些東西，對好些東西的看法，比如“偽另類”有多招你煩；然后還有一部分，平時不方便說，或者當(dāng)面你說不出來、不敢跟記者說怕他們給說“走”了的話，你在這兒說了，比如說跟馮鞏說“鞏哥，真的很抱歉”，跟姜文提意見，指出來他最大的敵人是“淤出來的聰明”，忠告“凱爺”陳凱歌，“象牙塔出不得。神秘感沒了不說，跟他們比生活自理能力您還真不見得是他們的個兒”。
我想問，你最喜歡的，覺著說得最好的，說得最過癮的，是哪一部分？我最喜歡你寫圈里人的部分。
馮小剛：有承受力的人，寫到他們的時候，我就覺得好寫。但很多人，他們的承受力都是非常有限的，所以就躲來躲去。
其實我認(rèn)為那個電影，只反映了我一部分的想法，還有一部分是大家不了解的、不知道的。比如說可能大家存在著一種印象，我每天就是嬉皮笑臉地弄這個喜劇，用的很多想法，都是小品的包袱啊什么的，就覺得好像我的認(rèn)識水平也就是這樣。
我也想通過這個書能夠把我的內(nèi)心的另外一部分也讓觀眾啊、讀者啊明白。這方面東西在電影里頭展現(xiàn)不出來。而且我這個電影現(xiàn)在越來越老得是雜糅著很多別人的意志，你克服不了。
記者：比如？
馮小剛：我一拍電影，贊助商就都來，制片人他就需要。然后贊助商就會有要求，這兒跟你說擱一個電話卡，這個說你展示一下我這手機。而且，在我可預(yù)見的將來就是這樣。為什么《溫故一九四二》到今天就拍不了？那么一農(nóng)村逃荒的電影，擱不進這些東西到里頭去，所以它也就在那兒擱著拍不了。只讓你拍現(xiàn)在的戲。你就是劇本寫得再地道，再結(jié)實，最后被這么三洗兩洗出來的就不一樣了。
只有我寫書，我能，誰你都管不著。可電影里就充滿了這些個東西。
-我只有通過這個途徑才能讓人了解我是另外一路
記者：但這話也可以這么說啊，這是你自己妥協(xié)的呀，你可以堅持啊？
馮小剛：我可以堅持，那我就甭拍了，我還沒有傻到那個程度啊。
記者：但是現(xiàn)在以你的號召力，應(yīng)該是這家不行，另外一家也會撲上來的。
馮小剛：任何一家都一樣。說來也奇了怪了，比如說路學(xué)長這個《卡拉是條狗》，從頭到尾就是我攛掇，制片人、導(dǎo)演、演員，我在里頭給他們幾頭就合，讓這個事兒成了。到了我發(fā)現(xiàn)，反倒他們給路學(xué)長投資的時候吧，沒有這個期待，甚至從一開始就想，這個片子可能賠，結(jié)果是他們這些導(dǎo)演倒是能在片子里相對來說堅持住他自己的那個東西。
到我這兒不行，因為你是一商業(yè)片導(dǎo)演，他在你這兒考慮的，就是一分錢能不能賺兩分錢。你說那對，你找不到這一家，那一家就馬上躥上來，但他們算賬的方式都一樣。
所以，我要寫這個書，因為我只有通過這個途徑才能讓人了解我是另外一路。
記者：那你有沒有想過怎么造成的這個呢？人為什么就在你這兒是這種嘴臉呢？
馮小剛：原因就是，我覺得吧，你不能坑人，你拍一片子不能“一將功成萬骨枯”，就你自己成了，多少人都趴下了。我覺得這些人這錢，尤其私營電影公司的，他對電影有這么一份熱愛，我首先想不能讓人賠錢，你要盡量地讓它適合市場那東西。從一開始這么定調(diào)來的，就是說我是一個商業(yè)片導(dǎo)演，但我不是一商人。很多藝術(shù)片的導(dǎo)演，他們絕對是一精明的商人。任何一個說“我覺得馮小剛他們就是錢串子腦袋”這種人，他拍片子的時候，他首先告訴你，“沒實力你拍什么電影啊，我就是這價兒，賠不賠跟我沒關(guān)系”。
就是說我們這個社會吧，它充滿了這種“撐死膽大的，餓死膽小的”，有這么一幫人，他們做出了一種“偽霸氣”，這樣“偽霸氣”一下兒唬住了中國人，人還特吃這套。你呀，特別真實地表露你的心懷，我覺得你別坑人，別騙人，不是那么回事兒非把自己給架成那樣，完了呢，造成一種你高深莫測�？赡阋f：“我覺得這東西不深，它很簡單，其實就這樣�！比笋R上覺得你，淺!
我有時候最氣不過的，就是說，你一個人按這個規(guī)矩在做事兒，另外的人都不按這個游戲規(guī)則玩兒，但是不按這個游戲規(guī)則玩的人，反而比你要得意。我覺得它慢慢有點兒改變我，就是說，那我也可以這樣啊。既然這樣，那不如我也這么來。
記者：你現(xiàn)在也這么來了？
馮小剛：我是希望我能這樣。
-我基本上還處于把電影當(dāng)飯吃，為了保住飯碗必須急中生智克敵制勝的檔次上
記者：你書里有一些說法我喜歡，挺絕妙，比如巴頓和加里森敢死隊那個比喻。你說：“電影對于姜文來說，是非常神圣的一件事。他認(rèn)為電影應(yīng)該由愛電影的人來從事這一職業(yè)。這種愛應(yīng)該是非常單純的，不顧一切的，不能摻雜別的東西的。對照這一標(biāo)準(zhǔn)，我總有一種不好意思的感覺，像做了對不起電影的事，把電影給庸俗化了。因為我基本上還處于把電影當(dāng)飯吃，為了保住飯碗必須急中生智克敵制勝的檔次上。這可能和我的處境有關(guān)，也和我的性格有關(guān)。我不能全押上去，奮不顧身只為登頂。我首先考慮的是，如果輸了，必須在最大的限度上減少損失。就像一場戰(zhàn)爭，不同的人都投身其中，大家也都很玩命。但巴頓那號的是從心里熱愛戰(zhàn)爭，想法非常單純，目的只有一個，在戰(zhàn)爭中成為最牛的勝利者；而加里森敢死隊的哥兒幾個雖然打起仗來也很敬業(yè)，卻個個心懷鬼胎留著后手。巴頓如果戰(zhàn)敗了，叫戰(zhàn)犯；加里森敢死隊那哥兒幾個戰(zhàn)敗了，就拉出去槍斃了。所以巴頓是不怕付出慘重代價的，重在過癮。加里森敢死隊卻絕不能有任何閃失，為了保住小命必須確保勝利還不能犧牲。兩種戰(zhàn)爭的參與者，境界完全不同�！�
我想問你，就算你到不了巴頓的份兒上，也不至于把自己定位在加里森敢死隊��？
馮小剛：我覺得這跟我的出身是有關(guān)系的，我們家就是這么一普普通通的老百姓。
記者：可我看這個書才發(fā)現(xiàn)，你不也是一個“大院”里長大的孩子嗎？那跟王朔他們那種應(yīng)該也差不多？
馮小剛：我們是地方的，他們是部隊的。而且我住在那兒，但是我在那個院兒里頭就沒有優(yōu)越感。因為我父親跟我母親離婚了，我父親是右派，在我們那個院兒里頭掃地、弄廁所啊，誰過來都能踢一腳、數(shù)落他一下什么的。后來我爸爸就有點神經(jīng)了，他被迫害得神經(jīng)分裂了。所以我就非常理解這個生活在那個……
記者：底層？
馮小剛：對對，這些人的那個。比如我看《卡拉是條狗》吧，我就特別喜歡，我覺得這個不矯情，不是“偽霸氣”，它真是這樣一個小中見大的。所以，你要讓我現(xiàn)在拍一個《大決戰(zhàn)》，其實有的時候我也愛看，我也愛看這個毛澤東，但我體會不到這種大人物，或者是像秦始皇這種人，達官顯貴、王侯將相，我和他們心理上溝通不了，沒有渠道，不能進入他們內(nèi)心世界。但像《卡拉是條狗》里的老二，像我那些電影里那些人物，沒一個是大人物，這些人物他們怎么想的，我覺得能夠想得通。你像劉震云寫的《一地雞毛》，單位里那些人，我對這種人有感覺。我對大人物沒感覺，我從骨子里實際上是反感他們的，我甚至也反感那些，借著父輩的福蔭上去，他們這種人，我就不佩服，因為不是從他這一代打的江山。而劉震云也罷，我也罷，王朔也罷，我們是自己，從我們自己開始，這個天地是我們自己弄下來的。
-我不是“偽霸氣”，我是“偽自信”
記者：我覺得你好像有一種情結(jié)，你覺得你先天資源就是少的，你是孤單的，你是被排斥的……
馮小剛：我自卑感很大。另外呢，我也不是特別自信的一個人。但有時候還要裝出來一番特別自信，我不是“偽霸氣”，我是“偽自信”，我不自信。很多時候我再堅持一下，可能就能按照我的想法來了。但我呢就覺得別傷人，另外我怕這事兒黃了，心想別因為這種堅持這事兒黃了。所以我發(fā)現(xiàn)制片人也抓住了我這個弱點，演員也抓住我這個弱點，很多時候。
后來我一想，并不是我想這樣，是我的出身決定了我這樣，我的家庭情況。滕文驥跟我說了一個，我覺得說得特別對，他上電影學(xué)院的時候是六幾年，他們班里頭有一半兒是高干子弟，滕文驥總結(jié)就是，說這個干部子弟和這個老百姓的孩子啊，最大的區(qū)別就是，干部子弟從來不撒謊，這是他們最大的優(yōu)點，為什么？他有承受說真話造成后果的能力，他不怕這后果。
記者：他付得起這代價。馮小剛：滕文驥就總結(jié)在他們上學(xué)的時候，干部子弟說真話，家長給他錢交學(xué)費也罷，是買書也罷，他請同學(xué)吃飯了，回來，老師說：“這錢你怎么沒交？”“錢？請同學(xué)吃飯了�！被丶腋议L也是這么說的。老百姓的孩子就撒謊，他請同學(xué)吃飯了，他得編一堆瞎話。他承擔(dān)不了這后果。長大了，有的人看了電影跟你說：“小剛，你這電影拍得真臭�！彼l他都敢說，我就這么看的，至于你高興不高興那是你的事兒，你不高興你能怎么著。
像我剛才好些地兒囑咐你“這個就別寫了”，都是老百姓孩子這種出身造成的結(jié)果。那個自信的人根本不囑咐，要么他不說，只要他說了，他就不怕你登出去。
記者：可你現(xiàn)在不也經(jīng)常挺敢說話的嗎？你說人家《像雞毛一樣飛》是垃圾，你是不是也看人下菜碟�。�
馮小剛：不是。我偶爾有時候，跟我這種不自信啊、自卑感啊產(chǎn)生一些矛盾，就是我有時候是一個性情中人，腦子一熱的時候就會把心里話說出來。如果我完全沒有這方面，就是畏首畏尾這么一人，也拍不了這電影，也不可能。就是說，它是一個矛盾體，這兩個都有。
-大家看到的我是一個穿著棉襖的馮小剛，我覺得這本書起碼做到了讓我不僅是脫掉了棉襖，也脫掉了毛衣，穿的是一件短袖襯衫。但是短袖襯衫里還有背心
記者：那你為什么這么對自己沒自信？你現(xiàn)在是擁有最多、最大的觀眾群的一個導(dǎo)演，你有時候不也往外放這話嗎？
馮小剛：我面上，報紙上登的那話，你看我那什么，實際上骨子里覺得羽翼還沒有豐滿，還不夠跟所有人都全面攤牌。我可以，我也在找那軟的在欺負(fù)。你和媒體犯橫，你跟其他跟你不搭界的導(dǎo)演犯橫�？捎袃蓚�最關(guān)鍵的，一個是明星，一個是制片人。你真橫的人是，跟那些人都客氣，跟他們這兩家兒犯橫。其實你做不到，做不到的原因是心理素質(zhì)不好。這個，書里頭可能稍微有一點兒這種表露。
記者：對。你說了很多，比如：“面對危機我的第一反應(yīng)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”諸如此類的，像這種，比如說“要不是我天生懦弱，對未來充滿憧憬”什么。
馮小剛：所以這本書對于我來說，早不是一個僅僅寫了賣點兒錢的事兒了。在這本書上，我其實更多還是表達我自己的想法。想把自己的方方面面，就是說，起碼是穿個短袖襯衫了，別再穿著毛衣、棉襖的。現(xiàn)在大家看到的我是一個穿著棉襖的馮小剛，我覺得這本書起碼做到了讓我不僅是脫掉了棉襖，也脫掉了毛衣，穿的是一件短袖襯衫。但是短袖襯衫里還有背心，完了以后才是一個赤裸的上身。
記者：那你說那赤膊上陣的人有嗎？王朔也沒到這種份兒上吧？
馮小剛：對對，就是。
-電影讓我能夠過上一好日子，是一有頭有臉的人
記者：但即便如此，即便寫書讓你這么過癮，我還是看到你在書的最后寫道：“原來想說的很多事，很多話，正如潮水般從我心里一層層退出，接著漲滿的是拍電影的夢想�！彪娪皩τ谀銇碚f是什么？
馮小剛：電影對我來說，一方面我很有激情做這個事兒，同時電影使我不會寂寞。另外就是，電影讓我能夠過上一好日子，是一有頭有臉的人。這種東西給人還是帶來很大的那種滿足感，我說的都是實話。
另外，我覺得自己還有很大的能量沒真正在電影里釋放出來。就是我知道自己在這塊兒的潛力有多大，看見自己還能往上狠走一截。
記者：《溫故一九四二》對于你算一個電影夢想嗎？聽上去是一大史詩。
馮小剛：對對�，F(xiàn)在它那個矛盾就是說，這個電影，投資人說并不是說中國沒有這么多錢投資，我覺得這個電影要拍好，恐怕得有個七八千萬，少說也得有五千萬。投資人就問我有沒有這個信心收回來？這種時候我覺得我是誠實的，你想這么一個逃荒的電影，它能比這個賀歲片賣錢？很難想象。我覺得我得客觀，你得找著真正的知音，得敢于拿出這個投資來，拍這么一部電影。這個電影的意義不僅僅在于它要賺錢，是在于它幫助我們認(rèn)識中華民族是一個什么樣的民族，作用在這兒。
這已經(jīng)成了我的一個情結(jié)了。現(xiàn)在我拍這些電影越來越覺得是在為拍這部電影在做準(zhǔn)備，準(zhǔn)備你自己的觀眾，你把觀眾準(zhǔn)備了一大群，就是你拍什么他都覺得想看，只要你拍，他就愿意看。有了這么一個基礎(chǔ)，你再推這么一個片子的時候才行。
說句實話，從功名這個角度來說，拍到《溫故一九四二》我覺得我就可以不拍了。那再拍就是為利拍了，不是為這個功名拍了。拍完《溫故一九四二》我都可能，拍電視劇掙錢多，我拍電視劇去。
-寫書確實給我?guī)砹撕艽蟮目旄校屛乙庾R到，不做導(dǎo)演也不至于寂寞
記者：那就是說，拍完《溫故一九四二》，對電影的理想你已經(jīng)完成了？
馮小剛：完成了。而寫東西呢就談不上，沒什么資格更多地說。這是第一次，寫了這么一個算書的東西，它不是小說，也不能算一個自傳，就是一生活筆記。
它確實給我?guī)砗艽罂旄校褪撬屛乙庾R到，不做導(dǎo)演那個情況下，你也不至于寂寞。不是說以它為生，不是說我不干導(dǎo)演了，這還能養(yǎng)活我自己，那未必。但是你不做導(dǎo)演了，如果你掙了倆錢能養(yǎng)活自己，在你今后漫長的那種生活里頭，離開了風(fēng)口浪尖回到平靜的生活里去之后，你還有一件特別讓你興趣盎然的事兒來干。
那樣我就可以，我看著別人，看他們表演，表演我表演過的那事兒。我還可以慢慢寫。而且再開寫恐怕就是真的在電影圈這兒一籌莫展了，一個是沒人給你投資了，二是你也不自信了，覺得沒有什么更好的東西要拍了。在這種情況下，強努著拍一部讓人罵一部，那不如就算了。那時候可以再寫，可能會寫得比這個透徹得多。就徹底不怕得罪人了，反正也就不在這個圈兒混了。
記者：我覺得挺為你高興你現(xiàn)在這種心態(tài)的，就是你書快到最后的地方寫的：“我的2002年即將成為歷史，令我欣慰的是，雖然這一年沒有電影面世，但已有《手機》懷胎，總算是沒有虛度。今年因傷缺陣，但已經(jīng)作好了準(zhǔn)備來年的挑戰(zhàn)。在中國電影的叢林中，我不是一只沉默的羔羊，我是一頭餓了一年的狼�！�
馮小剛：原來寫的是虎，自個兒覺得，不自信作怪，覺得虎太不像我，還是改成狼吧，狼比較接近。
記者：《新電影》上有一句話：“馮小剛這道題是全國人民都弄錯了�！�
馮小剛：寫完這個書我覺得心里頭踏實一點兒了。當(dāng)然，如果看完這書大家對我的認(rèn)識還是那樣的話，我覺得那就是那樣了。我感覺是寫完這本書，再配上我那電影，這就完整了。大家對我的了解可能就比較完整了，不會導(dǎo)致特別片面的一個誤會。
我的2002年沒干出事兒來，2003年這一開頭，兩個拳頭都出擊，一個是《手機》這部電影，一個就是這本書。我開始想2002年蟄伏了這一年，可能就該是這樣的，你就應(yīng)該準(zhǔn)備一年。你一直連著那么拍，“砰”這個節(jié)奏好像停了一下。停了一下讓你減少一些盲目，完了重新進行了一次整備，之后你再出發(fā)。我甚至于想這真是一個……
記者：天意。
馮小剛：上天的安排，就是讓你想一想下面的路該怎么走，你該怎么弄。(吳菲、盧北峰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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