酥菜取料實在尋常:雞、肘子、鯽魚、白菜、海帶、藕、金針、雞蛋而已。它沒有福建“佛跳墻”那么珍貴,用魚翅、鮑魚、海參、干貝之類。它只是吾鄉(xiāng)平民的節(jié)日菜,帶樸素氣。
我做酥菜都是用現宰的活雞、活魚,帶皮肘子以瘦多肥少的后肘為宜;白菜剝去老葉,一葉一葉撕開;藕去節(jié)刮皮,開水煮透,不然酥出來發(fā)黑;干金針泡發(fā)去蒂捆把;雞蛋煮熟去殼……你不必像辛苦的老婆婆一樣“事必躬親”,把這些活交給家里人做,也就不覺煩瑣了。原料一一收拾妥當,開始擺鍋,鍋底要支幾塊大骨頭,免得煳鍋。一層鋪白菜,二層置雞、肘子、鯽魚,三層為海帶、藕、金針,最上層再覆白菜葉,每層間撒些蔥姜,然后澆上點花椒水。
“戲法人人會變,巧妙各有不同!币诲佀植四芊窈贸,關鍵在于醬油、醋、白糖三種調料的得當搭配。不然則大為遜色。三種調料有矛盾又有統一,欲使其和諧,我的經驗是三份醬油、一份醋、一份半白糖。當然,醬油、醋都要質量上好的!笆×他},酸了醬”不是我做菜的宗旨。
調料配好,徐徐倒入鍋內,置爐上。先用武火煮開,繼用文火煨3小時,熄火前澆上足量的香油與南酒,即成。酥菜宜冷食,香爛味醇,咸中微帶酸甜,饒有風味。妙的是鯽魚骨刺入口而酥,有滋有味,信是雋品。近見市上有標榜售“熱酥菜”者,內有炸豆腐、花生米等,夾七夾八,殊不可解。
早年讀胡適的傳記,知其上世紀20年代居北京期間,他的小腳夫人江冬秀雖出身閨秀,卻擅烹飪,常下廚做一種家鄉(xiāng)菜——“徽州鍋”,這是胡適一生最愛吃的菜。他的朋友們食過后都贊不絕口。據說此菜也是將種種原料層層擺鍋而燉成;罩蒎伬锞烤褂惺裁,用何調料?我一直納悶。其實也并非如老饕要貪口腹之欲,只是浪跡萍蹤有年,留心各地飲食,覺得里面含有許多精微的造就,內涵著一種文化。
20多年前,偶去合肥開會。某日獨逛關帝廟市場,見北面有一古舊小樓,乃一飯店,招牌上寫著“正宗徽菜”,遂登樓欲飲,點徽州鍋為肴。服務小姐聽后說了句:“請稍等!”即轉身下樓,少頃,她帶廚師來了,此人約六十許,揚眉微笑,面皺躍然。他說此菜當時沒有,要吃,須定做。我欣然應允,不過提出一條件:要看他怎樣做。他爽然一笑說:“可以!可以!那就請你明天下午1點來吧!
翌日前往,佇立灶前,看了徽州鍋的制作:鍋內一層筍塊,二層肉塊,三層水面筋,四層蛋餃(雞蛋皮包肉餡,形似水餃),五層雞塊,六層炸豆腐塊,七層覆上大片的冬瓜。故亦名“七層鍋”。擺好后倒入一盆骨頭湯,調料僅用醬油、南酒、冰糖。老廚師告訴我,好吃與否,全仗火候工夫,要燉3個多小時,才燒得入味。又說此菜流行于徽州的民間,凡遇年節(jié)、請客、喜慶等都要“吃鍋”。經品嘗,香爛味厚,不同凡響,尤其筍塊味道極佳,“油燜筍”不能望其項背。
中國菜有一特點:“有味者出其味,無味者收其鮮!彼植撕突罩蒎伩芍^深得其旨趣。